Feb 21, 2021

《五》我要回家 (2020 Covid Story)

进入2020年四月尾,儿子的生日要到了。我知道儿子只有一个生日愿望:希望爸爸靠自己呼吸!我们的等待逐渐看到曙光。。。。。。

医生们看他的情况稳定,尝试减少麻醉剂量,同时减少呼吸器的氧气供应。那时,护士会轻拍他,呼唤他的名字,让他在微醒之际靠自己呼吸。待发觉他氧含量下跌时再慢慢增加药剂量把他由真实世界“放”回昏迷状态中。当然,这一切都是由医护人员口中传给我们知道的。如此一增一减的调整药量,让他经历了那如真似幻的“发梦”过程。那时候我常忍不住问;呼吸?那不是最自然,又最轻而易举的事吗?人人生来会呼吸,为何在这家伙起伏的胸膛与腹部上,我们看到的是如此艰辛急促的呼吸过程?

医护人员就这样在不断增加与减少氧气与麻醉药供应中测试;而我仍旧日夜不改的打电话,追踪与记载病情。

呼吸器上昏迷一星期后,护士Edward 终于捎来消息:“Your hubby is getting tremendous improvement! ” ,又一个天使之音!

我们开始满心期待。

“你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。这些日子以来,你学会吸气呼气,修好肺,修好肾脏,修好你的意识。儿子多几天生日,你可记得要醒来。“ 我记得在护士小姐帮忙链接的Zoom视频里,看着昏迷状态下的他,我们是这样鼓励他的。

同一时间,我们不断收到数目令人惊吓的天价账单 (集成了厚厚一本的账簿),列出医院每一天的费用,个别医生每一次看他的咨询服务费。公司人事部不断强调,一切有关新冠肺炎费用保险公司会负责;那时候的我也无力理会这些。

终于,在他入院第15天,仰赖呼吸器的第10天(儿子生日前两天),护士佳人捎来最振奋人心的消息:“He is ready for extubation!” (他已经准备好拔管)

那种感觉要如何形容呢?你看足球赛吗?嗯,就球在最后一秒踢入龙门,“ GOALLLLL“ 的那一刻!只不过球员们与教练等了90分钟(至多120分钟), 而我们等了足足 15天。我们赢了,终于度过他生命中最大的难关了!我与孩子抱成一团,大声欢呼,让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。。。。。。

2020年4月21号早上9点,医生成功拔管 (Extubated),一个我听了好几天的词,他们终于把他从昏睡中带回现实。能逆转病情,非笔墨能形容。能醒来,是他的运气,其实也是靠他个人意志力。

“天亮了, 你还不醒来?” 看着他凹陷的脸颊,一脸困惑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的眼神,还是会心痛。看着他由护士护着,用手扶着四轮拐杖在房间缓慢的滑动,看着他用吸管饮水而咳个不停,我们的心只比痛好一点点。因为我们知道,他是何其幸运,跨过了好多新冠肺炎病人都跨不过的坎。

根据当时的数据,超过一半进入呼吸器的病人都会因为感染其他并发症而丧失性命。

虽然脱离了险境,他还需要24小时戴着面罩保留鼻腔式输送氧气,确保他不缺氧。嘴巴与喉咙因为长时间插着氧气管而受损,无法好好发声。他因为肌肉流失无法站立。他一喝水就咳,护士说他需要浓稠的饮料才能止咳。他的肾脏受损,医生希望是暂时的,所以继续洗肾。虽然他身体状况逐渐改善,但是他的精神状态有待改进。作为一个昏迷了10天的人,他不知道今夕是何夕,也不知道身在何处。初醒的几天,他意志不清醒,我们甚至不确定他认得我们吗?最困难的是,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直视他,耐心的告诉他过去的15天到底发生什么事?

两天后,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护士让我们用 Zoom 联系,那一天,正巧是儿子21岁生日。(冥冥之中的安排)

他的复原之路不是一帆风顺,过程依然如过山车般上下波动。一天夜里,迷糊中他听到有人叫他拔掉插颈项上的洗肾输血插管,弄到一地血,还临急被送入X光房检查,确保没有针头残留在体内。医生说这是加护病房呼吸器上病人常有的后遗症 (ICU Delirium),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。我们打印了一些生活中的照片,录制一些他喜爱的歌曲,把他患病过程记录,通通送到医院病床边。天天与他通电话,努力唤醒他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。

清醒3天以后,他说:我想吃面!经过医护人员的批准,我每日中午把温热的粥送到医院大门外,交代楼下把关的工作人员带上楼。不止粥,我也准备薏米水,罗汉果水,快熟面等让他解瘾。接下来在医院的日子,他继续做肢体复建,呼吸治疗师也到来锻炼他肺活量。每一次能在视频上看到他淡淡的笑容,感觉心头的痛又降了一成。

脱离呼吸器4天以后,医生认为他身体状况已经能够入住普通病房。医护人员开始与我们讨论让他回家的可能性。

主要考量是他的身体状况,家里的设备,及家人照顾他的能力。再考虑到他可能需要继续洗肾,医生嘱咐我们寻找专业疗养院,让专业人士照顾他,而且疗养院有人帮助他复建,能加快复原速度。当然,我们很失望,满心欢喜期待他回家却变成将他由医院送进疗养院。但是,想到他之前昏迷不醒的那一段,送进疗养院修养与复建好像并不是那么可怕。我们着手寻找专业疗养中心,要设备齐全,要离家不远,又要能允许我们探望。那时候美国的疫情开始肆虐。

“想回家!”他说。

“好,好,咱们带你回家,你努力复建。”

我与孩子在外头忙着买新床,选 Walker 拐杖,买空气净化器,在卫生间装置扶手;一切方便他活动,让他感觉舒适安全的用品。

5月1号,肺科医生说:“你的丈夫明天可以出院回家哦!”

听到是回家,不是去疗养院!我们欣喜若狂,那真是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,我不会忘记。

这证明他在里边复建的进展顺利,医生认为我们有能力自己照顾他。终于可以安睡了,我想。那些驻在脑海中,却不敢说出口的死亡阴影,那些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,那一通通的电话,那些不断惊醒的夜晚,那些煎熬;终将过去。

想到他缺席的一个月,我们被恐惧包围着,病情起伏仿如一波波的巨浪,常常把我们打得手脚乏力,惊心动魄,也心力交瘁。而这一切,终将来到句点。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。这时候,保险公司也捎来喜讯;新冠肺炎的医药账单全免。我悄悄地想;也许,他还来得及参加两位女儿,大学与高中的毕业典礼呢。。。。。。

2020年5月2号,入院第28天后,这个人,拖着瘦弱的身躯凯旋而归。那一天,美国共有25千人确诊,1800个人死亡(而这只是个开始)。那时的总统先生依然藐视新冠病毒的扩散,混乱的抗疫方案,不认真看待病毒的威胁。人民步照跑舞照跳,仿佛新冠病毒是他家的事,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后来多位朋友告诉我,要不是见识了我丈夫的例子,也许他们也会轻视新冠病毒的杀伤力。我们何尝不是呢?


1 comment:

恩妮 said...

谢谢你的描述。你和家人共同渡过了一个关,我相信,一家人心连心更近了。祝福你们平安吉祥。

Related Posts Plugin for WordPress, Blogger...